多年以前看王小波的域外杂谈系列随笔,说到吃的时候他讲“凡有中国人的地方就会有中国餐馆”。可现在的行情是:凡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中国人,那么自然也就会有中国餐馆。所以在美国,中国餐馆几乎成了一种不证自明的存在。
匹兹堡的中国餐馆我从起初就知道数量不少,而且待的时间越长,越会发现犄角旮旯里永远还会有没吃过的一家。我抵美后去的第一家中国餐馆叫Sichuan Express,人送诨号“小四川”。小四川走的是价廉物丰路线,人均5美元一顿,管饱不管撑。它的菜单看上去包罗万象,铺满两面墙;但明眼人不消几次就晓得那只是牛羊猪鸡和八九种蔬菜的粗暴排列组合。不过老美很中意这种组合:基本上把肉类分割成块,蔬菜沾锅蘸酱,他们就可以牛逼哄哄说自己吃过Chinese Food 了。
匹兹堡这座宾夕法尼亚州第二大都市仅有8000美籍华人,而且这还是在2000年的4000人基础上翻了一番后的硕果。走在市中心,你会觉得这是一个白人扎堆加零星几个黑人的典型美国东部老城。不过,这丝毫不妨碍校园里成群结队的中国留学生鱼贯而入廉价的中国餐馆。“小四川”就是典型中的典型,以至于每次班上的美国大姐和我去吃都要惊叹一遍被黑头发黄皮肤包围的快感。馆子里有两台电视机,一台负责播送严肃新闻,一台负责搞笑娱乐之类。犹记得有一次在墙角正啃西兰花牛肉饭,突然电视机里CNN开始报道十八大换届的新闻。我默瞟周遭众食客:好几位熟脸的同胞都抬起了头在看,老美则若无其事,还有一两个稍显洋气的亚洲脸孔在兀自谈天。闻声细辨,原是台胞。
在匹兹堡华人圈里,台胞是中流砥柱。尽管像在纽约一类的大都市大陆移民已经逐渐主导华人世界,但这个二线城市话事者还是老牌的闽南移民。那年元旦,我有幸与匹兹堡华人饮食界的话事者陈先生打了照面。当时是父亲旅美的朋友王阿姨带我去郊区高档中国餐馆 China Palace 吃饭。甫一进门,就感受到这馆子端的是仿清家具挟带日式和风,甩出零装修的“小四川”十八条街。旋即有一个发油过盛的ABC小伙迎上前来。
“新年好啊!”
“哎呀 Eddie 啊,新年好啊。陈老板在吧?”
“他在厨房,我叫他去。”
我们正点着菜,一位身长体阔的熟男快走到桌前。
“王太啊新年好啊,还带客人来啦!”
“对啊,您这里生意不得了!”
“还可以啦,多亏老主顾!”
陈老板笑语盈盈:“我们中国人还是讲究吃的,周末一般还是会来我们这里吃吃地道的中餐。”
我继续翻看着菜单。依图来看菜品其实都不中不西的,少油多酱,少盐多汁。斜对面坐了一家高加索面孔的美国家庭。祖孙三辈,其乐陶陶;全家人都怡然使用着刀叉,只有小孙女在固执勇敢地捯饬着筷子。王阿姨没有察觉到我的分神,向陈老板大吐当房东遇到泼赖老美租客的苦水。菜点毕,陈老板这才又注意到我:“你是匹大的学生吧,我最近在你们学校附近开了一家小笼包店,叫天天见面。小笼包在匹兹堡还没人做,我是第一个吃螃蟹的。这是个好机会,让老外知道中餐不是只有饺子。”饭后回家的路上我才知道陈先生来自台湾,太太是湖南人,执泛匹兹堡地区华人餐饮协会牛耳,产业遍及城内城外。
两月后我在 Facebook 社交网“爱吃”上无意看到有人分享一则匹兹堡当地的新闻。标题是“Everyday Noodles pushes the boundaries of what and how Pittsburghers eat”(“天天见面”餐馆拓宽了匹兹堡人的饮食边界)。不日美国大姐就和我去吃了一遭那里的小笼包,至今她还坚持那是她吃过的最棒的饺子